交 谈（二十八）
【灵魂的缺憾】
半颓倾的屋舍，老人闭着眼坐在廊檐下的老旧摇椅假寐，风将半落的木窗框吹的嘎然作响，窗上的玻璃破碎零散，窗帘在风雨日照下破败，室内的黄底蓝花壁纸斑驳脱落，屋里每一处无不充斥潮湿腐朽的气味。老人的摇椅随风轻轻摇动，这房子还会继续颓败，但老人不在乎，他很清楚自己早已死去，生前死后，他的孤独并没有改变。
「别让他瞧见我们，免得节外生枝。」隐蔽在茂密树叶里的埃尔隆德有些烦躁，扯住天使在他头上晃来晃去的脚。
「看到也无妨，也许他愿意和我们聊聊。」卧在上方枝干的瑟兰迪尔毫不在意被老人的灵魂发现。
「你何必管死神的闲事？是他能力不足，无法把固执的灵魂带走。」手里更使劲握住天使的脚踝，恶魔不满地道出心声。
「咦？这完全不像悲天悯人的埃尔隆德阁下会说的话，您不是经常提醒我要多多帮助人类、要为他们带来幸福吗？亲爱的。」被抓住脚踝的天使干脆起身坐好，用无辜的眼神俯视没好脸色的埃尔隆德。
「别把我说的像铁石心肠，亲爱的天使，你明知道这屋里的老人执念太深，不是那么容易离开。」向来同情人类的埃尔隆德叹口气，「执着却又自认无望的情况最棘手，他既不可能为此祈求，也不会为此咒骂，无法获得真正的平静，只能徒留在人间徘徊不去。」
「难道我们就这样躲在树上什么都不做吗？简直像做错事怕被逮到的小天使。」瑟兰迪尔用力抽回被恶魔抓住的脚。
「谁让你乱答应帮忙，这是自作自受。」埃尔隆德这句话换来天使愤怒的一脚，幸好闪得快。
一望无际的平原开满黄色小花，穿插点缀几株挺拔的白杨树，老人半透明的身影在摇椅上摆荡，房子在阳光下愈发显得摇摇欲坠，他死去太久，忘记自己在期盼什么，忘记自己为什么执着，他的灵魂始终有块无法弥补的缺憾。
埃尔隆德久久望着老人孤单的灵魂，虽不情愿协助死神，但也无法全然释怀，他长叹口气，「你知道，也许我们可以送他一个礼物。」
等的就是恶魔这句话！因为天使不能给予，他的职责是满足祈愿，老人不祈求他根本无从下手，但恶魔不同，恶魔可以馈赠人类礼物。当然，我们都知道恶魔的礼物大多时候……都不是什么会带来好结果的东西。
瑟兰迪尔用力抱住恶魔，像小猫般蹭着他的脸颊，眉开眼笑大喊：「我就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善良的恶魔！」这句话听在恶魔耳里，还是挺顺心的，虽然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。
天使和恶魔飞到不远的城镇四处寻找，带回一只小狗的灵魂。全身通体雪白的小狗诞生在遥远的山间牧羊人小屋，牠的父母亲都是杰出又高大的比利牛斯牧羊犬，强壮活泼的三个兄姐甫出生就被邻人和其他牧羊人出价带走，只剩最孱弱的牠没有人愿意买。
被昵称为大白熊的比利牛斯牧羊犬，成年后的体型和食量都非常庞大，家中的牧羊犬已经足够，牧羊人不想为牠消耗珍贵的粮食，托进城谋生的邻居将牠带到离家乡非常遥远的地方遗弃，这种狗既忠心又聪明，如果扔的不够远、痕迹抺的不够确实，牠们会拚尽生命回到主人家。牧羊人打定主意不让牠有回来的机会。
行囊不多的邻居，找来一个破袋子装着小狗背下山，免得小狗沿路留下气味，他们乘车、转车、步行，一路颠颠簸簸，男人总是与牠分享为数不多的食物。温驯的小狗趴在男人大腿上，舔舔男人满是老茧的手指，手指上有烟草的焦苦味、奶酪的甜香、黑麦包的麦香，还有最熟悉的山羊味道。这个男人家里也养羊吧？有多少羊呢？以后我会好好帮他看顾羊群，做得和我父母一样好！
男人和小狗来到繁华的城市，这里没有山羊，一只都没有。男人将全心信赖他的小狗放在城郊的小池塘边，拍拍牠的头，示意牠等待。
小狗在城郊的池塘边痴痴等了又等，相信那个蓄着棕色胡子的男人会来找牠，牠怀念山上的空气和羊群的气味，幼小的牠努力承受恶劣气候和未曾停歇的饥饿，善良天性使牠信任人类的亲近，但孩童顽劣的恶作剧夺去牠的生命。池塘已经填平，盖上许多新房子，小狗的灵魂仍在等待。
天使和恶魔将小狗的灵魂放在屋子的角落，陌生环境令牠不安，发出轻轻的呜咽悲鸣，摇椅上的老人慢慢睁开灰白的眼睛、仔细聆听，很久以来，他不曾听见风和死神以外的声音。老人艰难地从摇椅上起身，移动抖颤的双腿循声找去，在屋角看见瑟瑟发抖的半透明小狗让他大感意外。
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双手，明白半透明的小狗也不是实体，老人考虑着，该不该上前安抚小狗？这样的双手是否能够为眼前的可怜小狗带来丝毫温暖和慰藉？思考片刻后，他走到小狗身边，蹲下身，带着不确定感伸出手试图抚摸安慰牠。
被人类夺走生命的小狗感到慌张，因为害怕而不停闪躲，但老人坐在牠身边，微笑等待牠适应，没花上太多的时间，小狗逐渐接受老人温柔的手，很快就再次信任眼前半透明的老人，牠睁着湿润乌黑的眼睛，吐着舌、轻摇尾巴，那张脸就像友善的微笑，老人心中生起一股失去已久的柔软。
「亲爱的恶魔，这真是个好的开始！」天使笑容满面地说。
「有些情感，不是人类愿意给的，小动物大方多了。」恶魔得意地挑眉。
他们在破屋相处一段时日，老人总是抱着小狗坐在廊檐下的摇椅，轻抚小狗的背，用手指梳理牠白色的长毛，告诉牠自己的故事，告诉牠自己的不舍，告诉牠自己无望的执着。小狗总是乖巧聆听，时不时用圆圆的头蹭蹭老人的手撒娇，舔舔他的手指，不吝展现信任和付出友谊。老人忆起如何微笑、想起陪伴的温度，他们的每一天都在诉说和倾听中度过，一人一狗在摇椅上互相陪伴。
「谁能相信这是恶魔赠与的礼物？多美好！」瑟兰迪尔打趣笑着。
「我为他们找到彼此感到开心。」埃尔隆德轻轻握住天使的手。
曾经，男人让小狗在池塘边等待，展开独自一人在陌生城市讨生活的日子，连续好几晚因歉疚辗转难眠。男人喜欢这只小狗、喜欢牠的陪伴，虽是受人之托遗弃牠，但如果自己无力饲养，至少该负责将牠送给愿意养狗的好人家。男人決定到池塘边找小狗，却远远见到雪白的牠全身被绳索捆缚在池塘水面飘浮，强烈罪恶感狂袭而来，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。
回到城里的破旧租屋，男人因自责而痛哭失声，灵魂自此有了缺憾。无法弥补的缺撼成为无望的执着，即便死去多年，也无法随死神离开。
这天，老人对小狗说出当年来不及说的一句话：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吗？小狗舔舔老人的手指，再次回味属于遥远记忆中的烟草焦苦味。牠轻吠一声，开心地摇动毛蓬蓬的雪白尾巴，整张脸都在笑，老人心领神会，他抱紧小狗，灵魂终于再度完整。
死神向天使和恶魔道谢后，带走老人与小狗的灵魂。
「说吧，你为什么会帮死神这个忙？」埃尔隆德不怀好意看着天使。
「你应该为成人之美感到欣慰，亲爱的恶魔。」天使微笑。
「这是两回事，他又答应送你什么？」多么聪明的恶魔啊！他犀利的眼神让天使有些忌惮。
「你觉得在家里养只猫如何？」瑟兰迪尔的神态如此自然，面色不改地掰开话题，功力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完美境界。
END
这图，只是想看到他们弹琴说爱，与文无关～ ≧▽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