交 谈（二十六）
【等 待】
深秋时节，占地宽广的宅邸，地上落满金色和棕色的叶子，风吹过光秃的枝干带来萧瑟的气息。傍晚，暖暖的阳光伴随些微凉意，她身穿淡绿色洋装，肩上罩条华美的披肩，坐在门前庭院特地为她搬来的圆椅上，挺直脊背、收紧下巴、并拢双膝、双手交迭，源自严格礼仪教育的完美淑女仪态。
「她还记得他。」天使看着椅子上的女人，为她美丽的长发惊叹。
「也只记得他，她是幸福的。」恶魔敛起黑翅，站在天使身旁。
今天下午四点，黑发少女准时替她将椅子搬到门前院落，正对大门的位子，口袋里装有发夹、珠饰，准备为她梳发，编盘最漂亮的发髻，特地采摘最娇艳的花，将为她别在发髻旁。她脸上绽放微笑，未婚夫信上写着今天傍晚就会返回，她要坐在院子，盯着路的尽头，她要第一个看见他、热切拥抱他。黑发少女轻拢着手中的长发细细梳理，嘴里哼唱一首轻快歌曲。
她热切的双眼饱含无限期盼和爱意，秋阳将她的脸映照的明亮，暖意为她的双颊染上红晕。黑发少女站在她的身后，手持一把精致梳子为她梳理引以为傲的长发，乌木雕制的梳子镶钿精致珠贝，随着少女梳发的动作，变幻着流动而不真切的色彩。这是未婚夫送她的礼物，是她珍视、爱惜的宝物，未婚夫远行未归前，她让侍女用这把独一无二的梳子为她梳发。
「等待虽然甜蜜，却最是煎熬不过。」瑟兰迪尔摇摇头。
「等待也是种耕耘，耐心使收获的果实更甜美。」埃尔隆德微笑。
「我承认自己不具有耐心这个美德。」天使大方坦承。
「你知道的，这可以多练习，耐心带来很多乐趣。」恶魔衷心建议。
她轻轻绞着手里的丝帕，催促梳发的黑发少女，快快整理好头发，万一他看到我仪容不整就糟糕了！黑发少女笑笑，安慰几句，我一定为小姐编最漂亮的发髻、别上最美丽的花朵，让他更加喜爱您。她娇羞低下头，双颊更加绯红。
每天每天下午四点，黑发少女替她将椅子搬到门前院落，正对大门的位子，为她梳理长发，编盘最漂亮的发髻，别上最娇艳的花朵，为她唱一样的歌曲，与她重复相去无几的对话。
「这几年，她从混乱变得平静，不记得最爱的亲人、不记得最亲密的朋友，但她现在看起来很幸福。」天使望着一心等待、祈求未婚夫平安归来的女人，她的脸上洋溢幸福。
「因为她记得那个自己全心等待的人，虽然很多珍贵记忆无法留住，但是全然忘记总比记忆的混淆或遗忘带来的恐惧好的多。」恶魔看向女人背后哼唱歌曲黑发少女，「她也记得这首歌，却不记得自己曾教过女孩唱这首歌，也不认得女孩是谁。」
太阳即将完全沉落，将发髻仔细盘好，黑发少女替她在发髻上别上红色茶花。天际最亮的星出现时，她惊喜发现路的尽头出现他的身影，她激动起身却不忘记保持仪态端庄，双眼溢满泪水和喜悦，缓步走至大门，矜持等待未婚夫行至她的面前。
满头华发的年老绅仕，拄着手杖蹒跚前来，笑意里有岁月、惆怅，也有不舍，但更多的是怜惜和爱恋。绅仕张开双臂拥住等待的未婚妻，唤她：我最美丽的新娘。她羞怯低下头，手轻挽住未婚夫弯起的手肘，相偕进入华灯初上的宅邸，几位仆役和家人已在门口等候迎接。她银白的长发像纯洁的蚕丝，编成漂亮的发髻，与红瓣黄心的茶花相辉映。
「她曾祈求神令她永远铭记这段美好。」瑟兰迪尔望着烛光曳动的大宅邸回想，「今天是他们结婚满五十年的日子，我很高兴她仍记得最爱的丈夫，并保有最美丽的心动和回忆。死神同意协助完成丈夫最后的愿望，今晚会让他们一起在睡梦中离开。」
「她的记忆留在最美的等待里，虽然忘记自己早已嫁给深爱的人，将最疼爱的小孙女认做过去的侍女，但她是受到爱护的，丈夫和家人愿意付出耐心，每天为她重温最珍贵的一刻。」长叹口气，埃尔隆德忽然有感而发对天使说：「亲爱的天使，你会为我这么做吗？为我搬椅子？为我梳发编发？」
天使蹙起眉头，垂下长长的眼睫，缓缓转头看向一脸期待的恶魔，冷冷回答：「亲爱的恶魔，你既不会老去，也不会遗落你的记忆，你是神使！」
无限落寞的眼神沉在埃尔隆德的眼底，他真诚望着瑟兰迪尔，「既然我们的时日如此长久，也许你愿意为我多点耐心？ 」
「……」天使的神色奇妙变化着，决定迅速振翅飞离。
「我明白这需要时间练习，我会好好陪你练。」恶魔扬起黑翅追上，神情如此真心诚意。
「我以为昨晚已经练习够了。」瑟兰迪尔头也不回地朝初现的靛蓝夜空飞去。
「你很清楚，我非常乐意陪你多多练习，耐心是我引以为傲的美德。」埃尔隆德飞在天使身边，双眼如天际明亮的星。
END
TheStory Book，法国画家布格霍William Adolphe Bouguereau
